第一回,曲瞎子占山落草
薛姑娘忍辱失身
诗曰:人生何处不相逢,巧遇常随缘分中,但看强求多磨难.是非成败转头空。
话说民国初年,军阀割据,乱世炎凉,在四川境内的嘉陵江畔。有一个天平镇,因距离五里的天平桥而得名。天平桥下一条溪河直通嘉陵江;桥两边有南北两寨,北寨高、南寨低,北寨山上有老君观、华林寺等庙宇,是个碧树成荫,香火旺盛的佛道宝地,当时却被曲龙、曲彪为首的一伙土匪占山为王。(赶走和尚、道士后,当起了打家劫舍的棒老二。)
天平寨的老大曲龙,长得五大三粗,因生辰八字属龙,也就取名一个龙字,这曲龙从小生性好动,不爱读书,十二岁就跟一个和尚学得一些花拳绣腿,二十出头人高马大,由于家境不顺,只好在部队混口饭吃,当兵后,因骁勇善战从班长升为排长,一只眼受伤,外号人称曲瞎子。因偷卖枪支、烟土被关押狱中,却又伙同囚犯打死看守长带枪逃出。
兄弟曲彪,受父亲教书先生的影响,也读过几天圣贤书,由于好打不平,误伤了人命,不得不离家出走,浪迹天涯,几经周折,和曲瞎子这个隔房哥儿邂逅之后,坐上了天平山寨的第二把“椅子”。
他们先是“散打”,在三岔路口或黑夜入室抢劫、混了两年,曲瞎子到底在部队呆过,认为这样“散打”只能做小买卖,成不了大事,也很危险,必须找一可靠的根据地。找来找去,就找到天平北寨。这进可攻,退可守,是理想安营扎寨的地方。在此可以抢过路行商,还可以劫粮船,拉“肥猪”(绑架)。
最先他们也只有十几个人,七八条枪,后来陆续收来了一些散匪,还有失地或逃难的难民,“饥寒起盗心”吗!也加入了进来,势力迅速扩大到几百人。天平北寨地势险要,易守难攻,加上曲龙原在队伍里当过班长、排长,有一些作战经验,所以部队、民团几次进剿,都以失败而告终。
再说天平南寨薛家大院的薛成,算得上当地的绅粮大户。薛成早年随父做丝绸生意,把川北的丝绸贩卖到叙府、泸州、成都一带销售。后来薛父年老留在家中,薛成和他的伙计白守仁因志趣相投,结拜成兄弟继续经商。薛成、白守仁两个年轻人在经商之余最大的爱好是看戏。听说成都“一品香”书坊的洪菊花老板和他的两个女徒弟洪巧云、洪巧霞演唱最好,慕名而来,并住在“一品香”附近的“天一老栈”。在书坊他们一边品茗、一边听唱。书场正面挂有一张幕布,绣有一朵“红菊花”,上书洪菊花三字;台前立一功马桌,桌上有绣花门帘,帘子蝴蝶式分开,又叫耳帐子;书场开始,一般,先由洪菊花老板演唱竹琴作“引子”,“刘备手持双股剑,关公手持偃月寒(刀),张飞是个猛勇汉,丈八蛇矛打将鞭……”演唱的是三英战吕布的故事,然后就是他的女徒弟洪巧云,洪老板手捧琵琶或三弦伴奏。巧云手持提手、敲打小鼓演唱《四川清音》:“一把手拉官人夫断桥来坐,夫妻们呀,对面把话说,你的妻并不是人一个,白莲池中一妖魔……”白娘子与许仙断桥相会的故事。洪巧霞演唱的是民间小调,“……二月里来龙抬头,我看我的小妹妹坐在大门口,抬头看见我呀,板凳往内敲,为何不见我……”薛成、白守仁不禁被洪巧云、洪巧霞的美貌和演唱着了迷,天天都泡在书坊里。洪菊花也看出,一直追随他两个徒弟的两个小子,也算一表人才,暗自寻思,巧云、巧霞都是他的养女,俗话说“女大不中留”,如果能够遇上沉着争气的小子,自然也是一个好的归宿。经过一些接触,交谈,薛成出三百大洋,带走巧云;白守仁出一百五十个大洋领走巧霞。
薛成和洪巧云来到太平镇老家,置田造物,安顿下来。洞房花烛,十月怀胎,生了一个女儿,取名为薛莲。巧云从小学唱,能识字看书,薛成在外经商也带回一些小说、杂书等。薛莲在父母身边读书识字,渐渐长到‘二八佳人’有诗为证:“貌似桃花白里红,胸间尤挂两飞峰,抬足暗见柳腰动,疑是嫦娥下月宫。”
这年腊月二十三,薛成带着长工刘老大到天平镇办年货。此时正值年节又是当场的日子,天平镇上好热闹。来到正街,正围着一伙人,高板凳上站着一汉子光着半边膀子,高声叫道:“……此乃一枝蒿,两头尖,出在云南鸡爪山。此乃地胡椒,周身打起包,离不得地胡椒,吃了屙尿都要屙丈多高……”有人问,“站在那里屙?”“当然是站在城墙上屙下来……”扯把子、卖打药。接着来到戏楼坝,当时每个乡镇都建有戏台,又叫“万年台”,戏台两边挂有一副用红木雕刻的楷书对联:“戏中重现惊心事,戏台下又逢洒泪人。”台下面的观众席就叫戏楼坝,就是平常不演戏也是最热闹的地方,台下一位五十开外老者,正摆了一个写对联的摊子,薛成上前请先生给他写一副过年对联,老者问:“先生贵姓?”薛成答:“姓薛”。老者略加思索,提笔一挥而就,“人缝佳节福添寿,女打桃花百里红。”薛成付了铜版提着对联,看见旁边正在排演扯扯登(就是在花车中一艳装女子,手提车架踩着锣鼓点子,拽着漫步起舞。)围绕在花车外的有一丑角,持扇挑逗。演唱道:“豌豆呀开花呀,粉呀粉嘟嘟,幺妹嫁了一个丑丈夫,白天又无柴和米,晚上又无呀帐子铺,金钱梅花啰……”(外面有人帮腔):“帐子铺呀、荷花闹海棠。”围观群众哈哈大笑,还有走龙灯,舞狮的。他们转过横街,又有一堆人围着,两人正对唱“打莲宵”,一人一句。
甲唱:“嘴是江湖,脚是路”(帮腔)“柳呀柳连柳呀!”
乙唱:“哪州哪县我都熟”(帮腔)“荷花闹海棠呀海棠花!”
甲唱:“荣、隆二昌出麻布”(帮腔)“柳呀柳连柳呀!”
乙唱:“永川特产豆腐乳”(帮腔)“荷花闹海棠呀海棠花!”
甲唱:“自流井的盐巴,保宁的醋”(帮腔)“柳呀柳连柳呀!”
乙唱:“内江的麻花脆又酥”(帮腔)“荷花闹海棠呀海棠花!”
甲唱:“好耍不过重庆府”(帮腔)“柳呀柳连柳呀!”
乙唱:“要见阎王到丰都”(帮腔)“荷花闹海棠呀海棠花!”
薛成他们又在戏楼坝的墙上看到有《大同乐戏班》来天平镇演戏的消息,从正月初六到正月十五,连演十天。看了一阵就办年货,不外乎买些香蜡纸烛、门神画、红纸灯笼、糖果糕点等。便到“好又来”饭馆用餐,然后出镇回家,在场口遇见一手持白布幡上写有“何孔明”三字,两旁写有“指明久困英雄,点醒迷途君子”的看相择字先生,迎面走来道:“肯问路不得走错路,肯问事不得做错事,先生看个相嘛!”薛成常在外经商知道跑江湖的辛苦,花点小钱也无所谓,便说:“那给我就撤一个字看个相吧。”随口就报了一个‘有’字,何孔明端详了一阵说:“ ‘有’字上面一把叉,看你的印堂有朵乌云,近来家里可要出大事!” “要出什么大事?”薛成道。何孔明说:“天机不可泄露。”薛成便拿出两个铜板。何孔明说:“事关一生,凶多吉少,若要解除此祸,现在年尾。从年头算,因‘有’字由半月组成,至少也要过了半月才能解脱,过了半月也就是正月十五后先生印堂的乌云自然散去,就平安无事了。意思就是你家在正月十五前都不要出门。”
回到家中,巧云听闻看相撤字之事,便说:“江湖先生的话你也信?”薛成说:“这也很难说,往往说好的事不成,说坏的到很灵验,反正在家中过年,现在到处兵荒马乱,近期我们都不出门就是了。”
过大年有《大同乐戏班》来天平镇唱戏,戏班里有花旦“赛貂蝉”、文武小生“活韦驮”、“胜天雷”大花脸等名角,正月十五已经是最后一场。女儿薛莲早就闹着要去看戏,妻子巧云也说,在家关了半过多月,人都关困乏了。薛成心也开始动摇了:“出门就要出事,江湖先生就算的那么准?反正今天已经到正月十五。”自己也早想去看戏,犹豫片刻便应允了。
当时乡间还没有电灯,演戏都在白天。薛成一家提前吃了午饭,随后薛成便和妻子、女儿及长工刘老大一起来到天平镇看戏。戏楼坝早已被人群挤满。因为薛成是绅粮大户,有头有脸的人物,会首安排他一家在戏楼上的雅间就坐。这里不但离舞台近,视觉也很好。
演出剧目:《白蛇传》、《水漫金山》;讲的是许仙被法海大和尚骗去金山寺不归,白素贞(白蛇)为索回丈夫,伙同小青(青蛇)调动众水族鱼兵虾将等,水漫金山寺,法海先用“大红袈裟”“青龙禅杖”都挡不住水势,又遣哼、哈二将、韦驮,都被白素质、小青一一战败,最后法海恼怒便遣“紫金饶钵”降妖。饶钵上场,当显出法力,瞬间变化红、兰、黄、绿各种脸谱时,台下观众鸦雀无声,就在这时,看戏入迷的薛莲突然惊呼高叫:“太精彩了!”不叫则罢,这一高叫引来满场观众向她张望。曲龙、曲彪也把眼光投向姑娘,只见她,穿一件孔雀蓝紧身中式上衣,一双马尾辫子杂在刘海两旁,白里透红的小脸上似哪精琢雕刻般的五官,身形婀娜,清秀脱俗,好一代绝世佳人,曲二寨主顿觉心快加速,细打听这是哪位美丽姑娘。真可谓:祸从口出,色自心生。(曲二寨主细打听后便离开了戏场)。
戏完散场,薛成一家回到家中。心想:“门也出了,戏也看了,也没出什么大事。”吃了晚饭,便熄灯睡觉。半夜,突然人声嘈杂,刘老大急促来报:“土匪,土匪来了……”。屋外望去只见一片火光。曲龙、曲彪已经带领二、三十名土匪把院子包围了。曲龙高声大喊叫“我们要见薛家大小姐,小姐不出来我们就点火烧房子。”只见匪徒们忙着砍竹子、抱干柴。曲龙又叫道:“小姐再不出来,老子立刻就点火了。”就在这时,楼门口门推开,出现薛莲道:“你们不要动手,本小姐就在这里。”曲彪见小姐现身,便吩咐手下停止动作。曲瞎子正准备上楼时,突然小匪二毛跑来报道:“老大,汤肥猪跑了。”‘汤肥猪’就是汤粮户,是他们抢粮船捉上山的人质,如果跑脱便损失巨大。曲龙说:“跟老子回去追。”曲彪说:“人多好办事,大哥你们都去追,这里由我全权负责。”曲龙便领众匪离开大院,这里只留下曲彪一人。曲彪上楼,推门进了绣房,见薛莲首先自我介绍:“我叫曲彪。”薛莲抬眼一看心想,世上竟有这样的棒老二,只见他鼻正口方,膀宽腰圆,穿一件中式制服,留两片中枢分头,眉眼中透露出一种儒雅之气,如不是土匪,倒还是自己的理想中人。曲彪自从白天见过薛莲已钟情,便上前拉扯薛莲的衣服,薛莲为了顾全家人的安危,知道执意反抗也无济于事,便半推半就和曲彪上床。事后,薛莲说:“我这闺中处女被你这土匪,棒老二给糟蹋了。”曲彪说:“我也是童男子,第一次搞女人。我要娶你做婆娘。”薛莲说:“就你这土匪也想娶我?”曲彪说:“我一定要娶你!”薛莲说:“除非你不是棒老二。”曲彪也想,要是真的把薛莲抢上山去,有他哥曲瞎子,也没有他的份了,便说:“好吧,为了娶你,我就不当土匪。”说罢,曲彪下了绣楼迅速离开了薛家大院,这时天还没有亮。
曲彪走后,薛成一家抱头痛哭,薛莲向母亲说了被匪糟蹋的事,并说这土匪还要来娶她。无奈之下,薛成夫妇商量只有远走高飞。可是又能到哪里去呢?巧云说:“到大石坝我妹妹洪巧霞白家去。”薛成说:“正合我意!”薛家便收拾细软,连夜出发,走山路,在潘家溪过了河,来到大石坝白守仁家。
前面说了巧云、巧霞是师姐妹,巧云和薛成到了天平镇。巧霞和白守仁也回到老家大石坝,在大石坝经营小百货生意,巧霞生了一个儿子取名白义。
白义和薛莲正好同年。小时候,薛、白两家也常走动,白义和薛莲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。上年白家曾托媒来薛家提亲,薛家认为白家财弱,门不当户不对,便婉言谢绝了。
如今薛家遭难,前来投靠,又主动提亲。巧云说:“两家早是兄弟姐妹,儿女结亲更是亲上加亲。”白家见薛家主动提出,当然求之不得,万分高兴,便说:“总要准备准备,择个好日子。”巧云心里明白女儿的事,便说:“现在儿女都长大成人了,还等什么。这世道又兵荒马乱的,择什么日子,子丑寅卯,今天就好,简单办了。我们也不会见怪多心。”白家见薛家的这个态度,办婚事少花钱当然更好。于是白义和薛莲便迅速简单的办了婚事。
巧云心想这大石坝离天平寨也不多远,怕这伙土匪打听到他们的下落。
婚后三天,巧云拉着白义、薛莲说:“好男儿志在四方,人不出门身不贵,你们也要学学你们的父辈,这是我们攒下的一千大洋,当做本钱出去闯闯。”其实是想让女儿离开这地界越远越好。白守仁也拿出五百大洋,嘱咐儿子:“这大石坝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发展?年轻人是应该出去见见世面。”薛莲心里想的和母亲一样,所以也极力赞成快点离开这里。
薛莲和白义天不亮起身,先走山路,到了大风门上船,一路风行,只听江岸传来川江号子声:“伸粮财主船上坐,穷人拉纤爬上坡,嗨嗨,上游有个老爷滩,下游有个呆儿沱,嗨嗨,若要父子同相会,还要爬过九道坡,嗨嗨。”船行一天,酉时时分,来到了河口镇。
这里再说曲彪为了娶到薛莲,与土匪分道扬镳,离开薛家后天还没有大亮,跑到天平镇找到民团组织,又叫“团练”说太平寨有重要情况报告。民团是由各绅士出钱,为维护地方治安的民间武装组织,有点像今天的地方武装部或民兵组织,老百姓叫“团马儿”。这天平寨的民团就是为剿灭天平寨土匪而组建的。能够有天平寨的情报,当然求之不得。民团头头便马上和曲彪一起进城,去见专门负责剿匪部队的周营长。周营长全名周大同,系演武堂军校毕业,也因多次进寨剿匪没有成功,而无计可施。现在有山寨二当家反水前来投诚当然高兴,表示:“投诚无罪,立功嘉奖!”便和民团负责人共同制定方案。周营长又派一连一班班长文勇和曲彪一同回寨做内应,计划即日行动。成功与否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