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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梅(短篇小说)

作者:华子   来源:原创   阅读:9340854   评论:0


 

大梅

 

 

 

大梅抢了亲妹妹的男人,二个人私奔了!

这个消息一经传出,就如同在油锅里撒了一把盐,立刻油烟四起,嗤嗤拉拉地响开了。周围的人什么态度都有:有摇头的,有点头的,还有叹气的。邻居老太太则说,乱套了,乱套了,如今真是甚邪门事都有哇!年轻人一笑则说,只要是两人真心喜欢,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!……

四十岁的大梅离开了已经生活了好多年的城市,去了一个偏远的小镇,从此中断了与城里家人和亲戚朋友的一切联系,过起了清贫的乡下生活。很可能这一辈子她都要生活在那里。

那么大梅是怎样的一个人呢?这还要从头说起。

 

大梅像其他女人一样,从少女时期就憧憬着未来有一份真正的爱情,两人相亲相爱,天荒地老,可是命运偏偏给她的却是创伤和痛苦。

十五岁那年,习彩梅已经长到一米七多,成了一个大姑娘了。因为她长得高高大大,比同龄人明显高壮得多,人们都叫她“大梅”。她的脸仿佛像早晨的向日葵,青春灿烂。唇上隐隐有一抹汗毛,透着稚气。她有些娃娃肥,浑身上下胖嘟嘟的。胸前的乳房把上衣撑得又紧又满,使不少的同学老师见了她会假装不经意地扫上几眼,回头傻想半天。好似馋嘴的小孩子添了一口糖稀,会吧嗒半天嘴一样。不过她的胖并不失曲线,更不臃肿。当时她还在老家抚顺上初二年级,是校篮球队的篮球中锋。长相漂亮,加上性格直爽,她十分招男孩子的喜欢。

她的情窦也像她的身体一样早熟丰满。不久她结识了一个叫邬波的社会青年。他是某单位的一名卡车司机,也喜欢打篮球。他长着一双小眯缝眼,成天笑眯眯的。邬波是个左撇子,在场上像鱼一样油滑,很少人能防住他。他没事的时候经常找大梅玩篮球,还讲一些社会上的新鲜事。她很佩服他知道那么多事情。那时虽然她的外表像个大姑娘,但是心理上还是很幼稚的。刚刚成熟的少女多情而纯真,冲动而无畏。和邬波在一起的那种奇妙而满足虚荣的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。邬波成了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,琼瑶书里的男主人公。 

一个星期日,雨从中午就哗哗地下起来。天阴暗而潮湿。整个城市像一艘湿乎乎的轮船停泊在海洋里。她像一只落汤鸡一样跑向邬波的家。眼泪和雨水混在了一起往下流。明明是妹妹彩英不小心把碗掉在地上,可妹妹偏偏说是她给打坏的。更叫她不能容忍的是,母亲只听妹妹说的话,根本不听她的辩解。母亲骂道:“你妹妹还能冤枉你!还嘴硬呢!没心没肺的东西……”她越不承认过错,母亲越气,后来还拿起床上的笤帚追着打她。她没有吃午饭就跑出来了。在街上停了一下,也无处可去,就想到了邬波,心想他一定在家里。就朝邬波家的方向跑去。

他们家姊妹三个,大梅排行老二。父亲更疼爱老实能干的大女儿,母亲偏爱机灵任性的老三,她呢,有些爹不亲娘不爱。她一生下来就被送到老家农村跟着爷爷奶奶长大,到了上学的时候才被送回来。家里人对她多少有些隔膜。刚回来的时候,母亲说她像个乡下野孩子,并不喜欢她。姐姐对她还好,可是比她只小一岁的妹妹总是欺负她。分好吃的妹妹总要比她多;做了错事赖在她身上;干活要比她少。动不动就去大人那里告状、耍赖。大梅呢,变得更加倔强,每当受了委屈她就据理力争,从不说软话。也许正因为她这倔脾气,母亲更不喜欢她。哪比得上彩英呢,大眼一骨碌就是一个心眼儿,总是看大人的的脸色说话做事,讨他们的欢心。

大梅家距离邬波家并不太远,隔着两个路口,走着也就是十分钟的路程。邬波家住着两间半平房带一个小院。此时他一个人正在家听录音机里的歌呢,那是邓丽君唱的《再来一杯》——“美酒加咖啡……”柔曼的的歌声从窗子里飞到院子里,和低沉的雨声混在一起,形成和谐的合奏。突然他见一个浑身湿透了的人抱头进了院子,雨中看不清脸,还以为邻居家什么人呢。等这人敲门,他在门口才看清楚原来是大梅。她的头发一绺一绺的粘在一起;衣服皱吧地紧贴在身体上,更加显得身体凹凸有致,美丽动人。她缩着肩浑身瑟瑟发抖,眼里带着忧伤。

邬波忙把她迎进来,眼睛笑成了一道缝。一边问她为什么不穿雨衣,一边给她拿毛巾擦脸。他又找来两件他的衣服建议大梅去她父母的屋子里换一下,等一会儿她的衣服烤干了再穿。大梅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。等她穿着他的兰运动衣出来时,那衣服有些别扭,不过显得很精神,像一个美少年。邬波看了哈哈大笑,说她挺像女扮男装的大明星。她脸有些红,忙低头看了自己一眼,不好意思地笑了。觉得心里不再那么冷了。

除了父母的寝室,邬波有一间自己的小房间。里面的摆设比较简单,有单人床,父亲做的木沙发,茶几等,靠北墙放着他的自行车。墙上还贴着几张电影画报。床上和沙发上堆着脏衣物,房间看上去很零乱。还有一股汗臭味。

邬哥拍着她的肩膀叫她坐在靠床的沙发上,然后就去找吃的。他把家里的肉肠子、鱼罐头找出来当午餐,还倒了两大杯白酒。

他们排坐在沙发上吃饭时,她向他诉说着心中的委屈。晶莹的泪水又从眼睛里涌出来,顺着脸颊滚到腮边。她觉得全世界都在冷淡自己,只有眼前这位邬哥是最亲的人,真心疼爱她。

邬波劝慰地说,这算啥啊。喝点酒就忘了。说完他用筷子指了指茶几上的酒。她说她不敢喝那东西,因为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喝过酒。

“你都多大了,连这都不敢喝啊,它是毒药啊?”邬哥说道。

“喝就喝,有啥了不起!”她张开嘴,满不在乎地把杯中的酒往里倒了一下,头往后一仰,然后就像吞苦药那样咽掉。而不是往嘴里啜吸。谁知道那酒像王水一样,一沾嗓子眼就冒烟了,呛得她连连咳嗽,脸憋得通红,眼泪又出来了。

邬哥哈哈大笑,笑得披在肩膀上的那件蓝西服都快抖掉了。

邬波的父母在单位上倒班,由于路途远中午不回来。那天中午他们二人喝了很多的酒,这使她觉得刺激而又增添了胆量。以前她只在家里看见过爸爸一人喝酒,但是他从来不叫家里别的人喝。喝酒是男人才有的权利,她从小这么想。现在她有一种满足感。晕眩和麻木,使世间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。腹中的烈火,仿佛烧尽了心中一切烦恼忧伤。屋里的家具,灯泡,窗户,都失重地在摇动——多么美妙啊!

邬波把脸喝成了猪肝。他感到身体在燃烧,血液在奔涌。望着脸色粉红,有些醉意的大梅,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,趁大梅低头不注意,一下把她的头抱住,不由分说就亲吻起来。她被邬波的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浑身发抖,叫了几声,本能地往外推他,但是她昏头昏脑,四肢无力,根本推不动他。她放弃了挣扎,任由邬波把他连抱带拽地弄到床上,像野兽一样扒去了她的衣服,趴在了她身上。……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,她晕了过去。只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小船漂泊在大海上,海浪如一幢幢平房一排排涌来,几乎把小船击成碎末……

事后望着床单上浸染的红玫瑰,她莫名地抽泣起来。邬波坏笑了一下,点了根烟悠然地抽着。他用拿烟的手指头敲了几下她的肩膀,对她信誓旦旦地说,他这一辈子只喜欢她一个人,等她一高中毕业就娶她。让她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。她点了点头,相信了他说的话。

性是潘多拉的盒子,一旦打开,就再也合不上了。魔鬼扑上了他们的身体就再也不肯离去。他们多次避开众人偷情狂欢。在废弃的破房子里,在深夜的公园里,还有一次是在庄稼地里。每次过后她都后悔过,觉得恐惧,羞耻。可是每次身体里都像大海涨潮似的充满激情,有力地拍打着堤岸。宛如公园里的花草树木,经不起春天的诱惑,只要春风姑娘启开双唇轻轻地一吹,便含红吐绿了,花枝招展了。

正是上帝造就的男女之间这种难舍难分的死去活来的缠绵,自古以来给人间带来了多少悲喜剧啊!可是假如人类像石头一样理智的话,又不知道是喜啊还是悲。

当然大梅和邬波的关系是秘密的,家里人没有人知道。外人也不过只是议论她有些疯野,不拘小节而已。

可是过了不到两年,邬波就瞒着她另找对象。当她听说他不久就准备结婚这个消息以后,她一点都不相信这是真的,还以为人们瞎说呢。晚上她疯一样地跑到邬波家去找他,问这是不是真的。她的嘴唇在抖动,紧紧盯着他的脸,希望他说不是这样。邬波对她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,小眼儿不住地眨了足有一分钟才说话。他知道事情不好再瞒下去,就推说两个人的年龄差距太大,将来结婚并不现实。说他都二十三岁了,家里大人整天都在催他结婚盼着给生个大胖小子呢。而她还是一个上中学的小姑娘,实在等不上。她听了哭成了一个泪人。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。她呜呜大哭。她恨不能杀了他,她真的不想活了。自从那次她把自己的童贞给了他以后,她感觉邬波已经像一棵树栽在了她这块处女地上,近两年的时间,七百个日日夜夜,它已经枝繁叶茂,根深蒂固了。但是现在大树一夜之间突然连根拔起,消失了!无限的希望带来的是无限的绝望。她今生心目中最美好的东西不在了,唯一的寄托崩塌了。唯有一死了之方能解脱。她一口气儿跑回家后,从院子的旮旯里找出她父亲用来杀果树上虫子的农药——敌敌畏,趁别人不注意喝了下去。幸亏后来被家人及时发现,把她送到医院抢救了过来。

初恋的花朵,就这样突然被一阵冰雹打得凋零了。她变得不再爱说话,不再爱笑,学习成绩一落千丈。发誓这一生不再嫁人。高中毕业后,她没有考上大学。她找了一些临时的工作干,给人家卖过壁纸,在建筑工地开过卷扬机等。她想去给人家卖服装人家不要她,嫌她个头太大了。过了几年,在父母的催促下,(因为妹妹已经早已经订婚,已经迫不及待想嫁出去,可是按当地风俗,姐姐不结婚妹妹就不能结婚。她们的大姐已经结婚有了孩子。)她不得不改变当初的誓言,二十五岁的时候嫁给了一个年龄比她大七、八岁的建筑工地的施工员。她虽然不喜欢这个丑男人,但也并不讨厌。可是后来在她做月子期间,他和本单位一位女预算员混上了,从此经常不回家。那姑娘家是从偏远农村考大学上来的,毕业就留在了这城市,无依无靠,和别人合租房子住。

这次爱情再一次像梦一样离她而去。

大梅的这段婚姻维持了不到三年就结束了。除了痛苦之外,唯一的收获就是有了一个女儿。

 

离婚后,她带着一岁多的孩子离开了原来的地方,来到了内蒙古包头市,她大姐所在的城市。她大姐夫在这里开了一个厂子,生产水泥预制板。父母也早过来帮着打理。她租了一间房子,把孩子放在了附近的托儿所。就到姐夫的厂子打工帮忙。后来妹妹一家也搬了过来,经营五金土产。一家人全来到了这个有着丰富矿产资源的城市。

大梅在大姐家的厂子里一干就是五年,从产品统计,管理库房甚至搬运材料,她什么都干。她身体健壮,干起活来并不比男人差。后来有了些积蓄,她决定自己办个加工厂,当老板,加工再生塑料。她想,姐姐能当老板,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呢。她筹集了十万元钱,决定亲自去厂家订购生产设备。尽管资金紧张,但是为了好谈业务,使自己更加自信,她还是花了上千元为自己订做了一身高级毛料西装,经过一番精心装扮之后,坐飞机去了厂家。

别说这一招还挺顶用,她的美丽高贵,她的豪爽大气,使厂家对她产生了信任,不但对她盛情款待,还按最优惠的价格销售给了她所要的机器,并派人去负责免费安装。

这似乎是个好兆头。

设备回来安装好以后,她排除各种困难,终于开工生产了。为此她瘦了十斤。不过她还是兴奋得几夜没有睡好觉。望着产品从机器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,她心里乐开了花。觉得自己的老板梦就要做成了。

可是好景不长,不久国家的政策有了新的动向。下游产品得到控制。生产的原料已经严重供大于求。一时间生产的原料堆积如山。产品不卖吧,资金回不了笼;卖吧,已经没有了利润。但是没有办法,塑料又不能当饭吃,最后她还是一狠心,卖掉了。

生意不能再经营下去了。再耗下去会更惨。她只好处理了设备,草草收场。好在她的心宽大,脸上的愁云很快就一扫而光了,仍然是有说有笑的。尽管她并不是一个胆小怕闯荡的人,不过通过这次办厂,她还是感到了女人没有男人支撑的孤单和艰难。每到夜深人静,她躺在床上,心里多么希望有一个男人来和他分担孤独啊!丰满健康的身体也在隐隐呼唤着什么,那是从心理深处发出的呼唤。按说像她这样丰满漂亮的成熟女性并不缺少男性的追求,但是她都因为忙于事业没有精力去好好顾及它。

一天她洗完澡后对着镜子看,发现了眼角有了毛细血管一样的皱纹,岁月在她不经意之间几经把她带到了中年。她感到自己是那么失败,事业上毫无作为不说,感情上是一片空虚。世上没有一个男人爱自己,关心自己,没有一个男人为自己付出真情。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呢。说实在的,她不怕吃苦受穷,也不怕去挣钱,但是他害怕这种没有爱情的生活啊!虽然女儿的逐渐长大懂事给她带来了无穷的快乐,但是这毕竟是两种不同的感情。

他决定要过一种新的生活。

后来她在朋友的帮助下,来到自治区首府呼和浩特市,租了一间房子,四处跑工地做起了推销建材的生意。城里盖楼的人多了,需要大量的门窗。货是赊的,随卖随给厂家代理打款。这很适合她的情况。还好,她的生意还说得过去。几年下来,去除租房的花销,足够她和女儿的生活。不过这份工作也使她常常感到茫然和愤怒。有些工地上的人利用手中的权力,除了索要回扣之外,还色迷迷地盯着她,开粗俗的玩笑,要求陪他们喝酒,然后还想和她上床。她一见这些仗势欺人色迷迷的臭男人,心里就恶心,恨不能扇他几个耳光!心想欺负你姑奶奶,没门!倒不是大梅这个人多么清高,也不是像尼姑一样不解风情,不通世俗。只是她觉得那些人有些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,把别人不当人看了。

女儿婷婷一晃也大了,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。个子也比同龄高些,只是学习一般,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天赋来。这有些叫大梅有些发愁。

 

冬季空闲的时候,为了消磨时间摆脱空虚,她有时去附近的麻将馆打麻将。在这里她认识了一个揽工程的男人。他利用关系把揽到的各种工程再介绍给别人,从中抽取一定的佣金。此人姓陈,比她大十来岁,个子不高,一脸的沧桑,很有风度地梳着大背头。在他饱经风霜的黝黑的脸上,有一种江湖男人的魅力。他说起话来口若悬河,滔滔不绝。嗓音浑厚,像瓷砖一样落地有声。他对她有一种好感,总讨好她。此时的大梅更有一种成熟女性的魅力。高大、丰满的女人实际上总是比那些苗条的女人更具有吸引力。老陈当兵之前是农村的,实际上他骨子里还是一个农民。他认为男人就是农民,总是喜欢那些肥沃的土地。可是一些可怜的少妇并不懂得这些,本来已经是一把骨头棒子了,但是还在拼命地减肥,把自己弄得像个骷髅,偏偏把肥沃的良田减成了贫瘠得盐碱地。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。古人说,士为知己者死,女为悦己者容,可他们在为谁呢。所以大梅正符合他的趣味,特别是对老陈这样一个小个子男人很想找一个高大的女人,满足他的征服欲。

他见大梅四十来岁,长得高高大大,经常穿着一身蓝色运动衣,健康自然。猛一看像是一个摔跤运动员或者篮球运动员呢(的确她小时候当过学校篮球运动员)。她虽然现在身体稍胖了些,有些臃肿,不过身体的曲线还在。有着丰满的胸部,饱满的臀部。她皮肤红润,五官长得很周正,圆润而不失线条。特别是那一张厚厚的的嘴唇,很性感。人们都说她是一个大号的美人。她和大多数东北人的性格一样,热情爽朗,大大咧咧,不拘小节。她就象山间一棵汲取日月精华的白杨树,身上散发着纯朴自然的魅力。

老陈也是离了婚的单身,就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拼打天下。他在附近有一间经济实用的单身公寓,一没事就来麻将馆玩牌。有时白天黑夜不回家,就泡在这里。他特别能抽烟,几乎烟不离嘴。好象一不抽烟,就像身体断了氧气一样。

他们虽然不大赌,但是玩牌的时候总是出点小钱,有输有赢的,以激发兴趣。大梅耍牌的技艺并不高,输多赢少。老陈从不和她的牌。当然这是她后来感觉出来的。有时大梅输多了,心情沮丧,他就请她吃饭,滔滔不绝地给她讲些笑话。常常笑得她眼泪都出来了。时间一长,大梅被他热心、义气的男子汉气质征服了。他们交了朋友,不久她从租房的地方搬进他的那个小公寓,同居了。

在老陈的怀抱里,她感到了久违的激情和享受。

然而此时他们也不知道,感情这条桀骜不驯的野马会把他们带向哪里。

上帝正在偷笑。

 

老陈的社交很广,认识的人也很多,其中就有一个叫高强的,个头很高,仔细看稍有些驼背,身上有着健壮的肌肉,以前在部队当过工程兵。他不善言辞,很少说话,但是心灵手巧,干活也很麻利。现在在工地给人家开翻斗车或做水电工。年底的时候,老陈请他给厨房吊一个顶子,客厅里更换个吊灯。高强很痛快地答应了。老陈说他是个老蔫,媳妇嫌他没本事,和他离了婚,跟一个卖古董的生意人走了。那天下午高强来干活,老陈被牌友叫去打麻将了,家里只有大梅在。

他肩上背着一个帆布工具口袋来的,穿着一身脏旧的衣服,看上去邋里邋遢的。大梅给他开门时,他向大梅盯了一眼,冷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,然后迅速地移开了。进到屋里后没说几句话他就埋头干起来。他站在一个高排骨木凳子上,操作很熟练。有时站在一旁的大梅帮他递一下东西。客厅前面有阳光照进来,照着窗台上的几盆仙人掌植物。

大梅望着上面这个大个子男人,仿佛像望着一颗沉默的大树。觉得在他的身上有一种踏实可靠的东西,而这种东西使她有种亲切感。

两个人都不说话,气氛似乎有些尴尬。

她终于找到一些话题来打破沉闷。她说:“听老陈说你老家也是东北的,什么地方啊?”大梅虽说从小一直在东北长大,但是后来走的地方一多,慢慢改成了标准的普通话,很少带东北口音了。而他的地方口音还很重。

“是,白城子的。”

“来了几年?”

“好多年了,在这里当过兵。”

“奥,你现在家就在这头?”

“嗯,也算是吧……,离婚了……现在就我自己,孩子放,放回老家了……”

“奥……”

不知什么时候窗子上的阳光消失了。

活快干完时,老陈才回来。他解释说叫他打牌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,不是处长就是行长,得罪不得的关系,不去不行啊!晚上老陈和大梅留下高强吃饭,高强也没有多推脱。大梅炒了几个家常菜,拌了两个凉菜,当下酒菜。两个人对坐在饭桌两边,一边吃一边喝酒。大梅先是忙来忙去的,后来陪着他们吃饭。老陈滔滔不绝说着话,说得唾沫星子四溅。他说:“……老弟,不是我吹牛,在这个城市,只要是干房地产这一行的,没有不知道我陈大遒的。不管是市长,还是开发了多少房子的身价过亿的老总,他们见了我都得打个招呼,办什么事都得给点面子!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,什么排场没遇过……想当初郭市长在市建筑公司当经理的时候,他家买电视机还求过我呢。还有,现在的……现在的鑫旺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,刘大头,以前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预算员,那时有事用我的车他都不好意思,一口一个‘陈哥’地叫。现在他敢跟给我牛吗!……”

高强只是闷头听,偶尔附和一句。后来大概酒的兴奋作用,话也渐渐多起来。不过他不是一个善言谈的人,他努力地想表述自己的意思,很着急的样子,可是他说的意思并不清晰,都是车轱辘话,又像是被大风刮在空中的一块塑料布。这和他干活时的聪明手巧反差很大。

他喃喃地说:“我发现人啊,就那么回事……我是不行。……女人啊,男人对她再怎么好,都,都没有用。不过也对,她也想吃好的穿好的,图享福,也不能光怨她。人都是这样……可孩子没有妈,哎,都怪咱没有本事啊……”

说着说着,他呜呜地哭起来。

大梅在一边眼睛也红了,心想别看他不爱说话,还挺顾家的。就说:“以后你有什么难事,尽管说……”

老陈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就是嘛,老弟,有事过来,别见外!”

“谢谢,好,好。”

一来二去大梅也就和高强熟了。慢慢知道了他的一些情况。他现在住在朋友工地上的小屋里,为了省钱。他有一个十来岁的儿子,现在送回了老家农村,跟着老人生活。他目前极不稳定的生活实在无法把孩子留在身边。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并不好受,只有和朋友喝酒时才会多说一些话。也只有喝得晕乎乎的,才使他忘却烦恼和痛苦。

 

从大梅和老陈住到一起以后,她发现老陈和她以前想象的并不完全一样。他有很多的恶习和她不适应的地方。譬如喜欢夸夸其谈,不务实,好吃懒做,嗜赌成瘾。经常喝得酩酊大醉,耍酒疯,在外面遇到不顺的事就回来向她发泄。她劝他,他不但不听,还经常讥讽她,骂她傻大笨,太蠢。大梅当然不服气,就和他争辩。他们变得经常吵架,许多的意见不一致。有一次他们还动了手,它把她胸前印着红牡丹的晴纶衫撕了个口子。那是一件她刚买不久的十分喜欢的衣服。白皙的乳房从洞里露了出来。她气愤极了,就踢了他几脚,然后趴在床上伤心地哭了。老陈一摔门又去打麻将去了。当时正好高强来送些老家带来的的黑木耳,她只好掩饰伤心,强装笑脸,坐在一边不好意思地用手掩住胸前。但还是叫细心的高强发现了。他问她怎么了,她不自然地笑了笑,“没事,没事!”不过还是眼睛红了。高强又看了她一眼,充满忧虑地走了。

从此他们长期打冷战,谁也不理睬谁。家里也长期不开伙。谁要是实在饿了,不想出去下饭馆,就自己动手。由于老陈的业务开展得不好,他天天泡在麻将馆里,要不就是在外面喝酒。得酩酊大醉回来,上床倒头便睡。他们已经很少过性生活了。

 

春天的一天下午大梅骑车子去跑业务回来的路上,右肋下又疼痛起来。这次不是隐隐地,而是剧烈地钻心地痛。她一直有阑尾炎,但是她一直忍着。实在厉害了就吃几天消炎药。有人劝她动手术割了它,她没有同意。那样花钱不说,还耽误时间,她想一想还是算了。今天似乎不一样,钻心的痛。她只好停下来,坐在路边的一个小超市外面的台阶上,想忍一忍再说。可是疼痛持续着,并没有停止。旁边不远处一个修自行车的老师傅,见她脸色苍白,弯腰痛苦好像生病的样子,就走过来问要不要紧。要是不行的话,还是去医院吧。

大梅双腿发软,冒虚汗。这里距离自己的家还有半小时的路程。她想坚持走回家看来是不可能的了。她就强忍着疼痛,拿出手机给老陈打电话。可是电话里传来服务小姐的声音,说对方没有开机。一定是老陈正在麻将馆里打麻将,怕有人打电话影响他打牌就把手机关掉了。该死!这时候关机!她心里骂了一句。停了几秒钟,她在想对策。自己的父母和姐妹都在离这个城市二百里的另一个城市里,显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。自己的女儿一直住校寄宿,只有星期天才回来,现在也无法和她取得联系。女儿给她要过手机,但是自己没有给女儿买。一方面是经济的原因,另一方面是不想教她从小养成虚荣的毛病。她望着对面的保险大楼,忽然她想起高强来,也许他能过来一趟。就拨了他的电话。她心里祈祷着,千万,千万,不要叫他的电话接不通。她知道他这几天正在附近的工地上开翻斗车。

电话响了四声,通了!“谁啊?”里面传来喘粗气的声音。

“是,是我啊。是大梅!高强你能过来一下吗,我肚子疼得厉害……”她有气无力地说。

“大梅?!肚子疼?!那你,你等着,我给工头说一,一下,马上就过去!那你告诉我现在在哪里……”他着急地说。

大梅松了一口气,放下电话。心想他骑车子过来最少也得三十分钟。自己还得再忍一会儿。

尽管高强打出租车赶过来,直催司机师傅,只用了十多分钟,但是大梅还是觉得时间很长。

出租车还没有停稳,高强就一步跨下车,砰地,门框碰了一下头。他向着大梅焦急地跑过来。

当高强把大梅送到市第一医院的急诊科,大夫立即对她进行了检查,发现她是急性阑尾炎,必须立即进行手术。说是已经肿得很大,将近穿孔,再晚一会来就有生命危险了。

高强赶紧给一个朋友打电话,叫他想办法筹一些钱来,缴手术的费用。

约半小时的时间,钱送来了。

手术前要求病人家属签字时,老陈的电话还是打不通,病情又不允许再拖延下去,高强说是他的哥哥就在上面签了字。

大约到了晚上八点二十分的时候,大梅手术做完了。一位四十多岁戴眼镜的女大夫出来告诉他说,手术很成功。并端过一个盘子叫他看里面像小拳头一样的阑尾。他用镊子厾着血乎乎的阑尾说,肿这么大,真是少见呢。怎么等到这时才做手术?高强只是脸上抱歉地微笑着点头,连连说着谢谢。

当护士推着小车把她从手术室退到走廊里,大梅看见了疾步迎上来的高强,她的眼神里带着感激,苍白的嘴角动了动,微笑了一下,但没有说话。高强欣慰地拍了一下她的手释然地说,放心吧,这就没事了。

他帮着小护士一起把她推进了病房。

 

住院期间,虽然有老陈陪床,但是高强还是经常来医院看望,带来一些大梅喜欢吃的东西。

大梅不叫把她住院的事告诉她的父母,以免他们担心。只是告诉了姐姐和妹妹,她们开车来看望她,呆了半天就回去了,她们家里都有生意,不能撂下不管。

一周后大梅出院了,可是回家没几天老陈就对她大声嚷嚷,说他快要被憋死了。整天伺候别人,受折磨,说不定那时自己一下先完蛋了。之后他借口去透透新鲜空气,又经常出去不着家了,在外面打麻将喝酒,到了深夜才回来。大梅一人在家行动不方便,吃饭也都是用方便面凑合。身体稍一用力,伤口处就隐隐地痛。幸亏高强一有时间就跑过来,还带来好多她喜欢吃的熟猪蹄儿。大梅一回来就还了高强垫付的手术费。

有次大梅看见高强心事重重的样子,问他有什么事,高强不说。经她再三追问,他才说老家的父亲得了重病,想住院救治可是没有那么多钱,他和几个兄妹正想办法。他已经把自己仅有的一点积蓄都寄回去了,昨天向工头张口,可是也没有借出来。大梅听了马上说:“这事,为什么不给我说呢!你这人就是心重!这样吧,你先从我这里拿上点,先给老父亲治病要紧……”

“可是,你,你自己还……”高强不好意思地说。

“不行的话,我怎么都能想出办法,你不用担心。你和我不同,兄妹还都在农村,毕竟差些。”大梅真诚地说道。

他们觉得对方是那么亲切可信赖,好像他们多少年前曾经是邻居似的,一块玩游戏,一块上学,一块长大。这在物质社会是很难得了。他经常来家里看望大梅,和她说话聊天,把外面遇到的一些事讲给她听。大梅听了总是哈哈大笑,很是开心。他见了也深受感染,为他拂去很多不快的情绪。

大梅有时见他衣服破了,扣子掉了,就马上叫他脱下来衣服,给他缝好。一有高兴或者不高兴的事,心里首先想到的人就是高强。做了好吃的,也总是想着他。要是几天不见他的面,就好像没着没落的,担心他在工地出了什么事。

高强也是,他现在似乎已经离不开大梅了。和她在一起的时候,无论是生活上遇到多大的困难,他都能面对。看见她那爽朗的笑脸,听到她富有感染力的笑声,他也就忘却了一切烦恼了。他们也弄不清楚这种充分信赖的感情是兄妹亲情,还是友情。开始他们甚至都没有多想。可是当他们的内心产生了刻骨铭心的思念之后,意识到是男女之爱的时候,他们都吓了一跳。有一种深深的自责。他们的眼神也不一样了,变得不自然了。这时谁也不敢直视对方,恐怕眼睛里有什么不小心泄漏出去。他们的心乱了,产生了愧疚感。大梅觉得对不起老陈,高强觉得对不起好友。似乎爱情就只是肉欲、淫欲,不洁的东西,会亵渎真诚的友谊。两个人都努力把另样的情感埋藏在心里,装作满不在乎。大梅想自己虽然心里也对这个老实可靠的男人有好感,但是自己毕竟已经结了婚,那种感情是不应该再接受的。

高强见大梅的次数越来越少了,他在回避她。

大梅的女儿一晃上中学了,她慢慢长得亭亭玉立,和她年轻时一样漂亮迷人了。这是她唯一的安慰了。

大梅对高强的爱只能埋在心里。为了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,也为了使高强有个温暖的家,他想到了离婚一年的妹妹。她想也许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。虽然她这样做心里有股说不清的滋味。

 

春节的时候,她回去给父母拜年。借机把高强的情况给妹妹彩英说了。妹妹离婚后也想再婚,毕竟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生活不是件容易的事。她才三十七八岁,也想找一个正式的丈夫,名正言顺地过小日子。但是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。现在的婚介所不可靠,弄不好就被骗了,人财两空。上网聊天交友既没时间,也不会。到这时也确实难以找到好男人了。好男人大都在婚姻的围城里,个别离异或者丧偶的,又看他是什么情况。个人条件好的,特别是有钱的,会去找漂亮的大姑娘;条件一般的,又想找不带孩子的。而且男人一到四十来岁都成了人精,不会轻易就和谁结婚的,为自己再上一副生活的枷锁。家就是枷啊!他们更喜欢和女人“混”。既享受了性生活,又不必对女人或家庭负什么责任,自由自在。可是女人的想法又不同。她们是感情动物,如果心里不受到感动她们是不会轻易献出自己的情操的。

现在一听姐姐说高强老实厚道,心灵手巧,长得高大帅气,心里就接受了一半。她妹妹没有她长得高大,但是很精干。只是性格上有些尖酸刻薄。高强呢,本来心里喜欢的是大梅,现在听说她要把妹妹介绍给他,怎么也不同意。他说,“不行,不行。我宁可单身……”

大梅真诚地说,“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,其实你也清楚我的内心是怎么想的。可是你知道,那是不可能的。我们必须要面对现实啊。毕竟我们都是中年人了,做事要有理智。如果再这样下去又会有什么结果呢?那样的话,只能都痛苦。趁现在我们……我们还没有不能自拔,还有些……理智,没有产生什么后果,我们停止吧。所以,与其这样,……倒不如你找了我妹妹呢。你呢,也好有个家,有个女人照顾你。重要的是把孩子接来上学,不会耽误孩子的前程,否则的话将是永远无法弥补的。……我的妹妹比我漂亮,她有一个土产门市部,经济上比较稳定的。住着一套楼房。将来你可以搬到她那里住,工作就去那边发展吧。”

她的妹妹习彩英一年前和丈夫离婚的。妹妹这些年生活在父母呆的城市里和丈夫经销五金土产。丈夫因为一次车祸,腰受了伤,不能再干重活。她从那就开始不再尊重自己的男人,甚至虐待他。骂他是废物,还不如一只狗。也不和他同床。她找了一个相好的,那个人经常帮她打点生意。还经常来他们家吃饭,聊天,就像是他是这家的男主人。媳妇和她的情人当着他的面调情。他和她再也无法生活下去了。离婚后,丈夫把房子留给了她和孩子,一个人回到了父母身边。不久情人的妻子发现了他们两个人的事,来闹了几次,情人不敢和她在来往了。妹妹带着一个男孩,继续经营五金土产门市部,生活还过得去。

高强嗫懦地说:“可是我,我和她没有,没有什么感觉呀。”

大梅劝慰地说:“感情是培养出来的……时间长了就好了。”

高强回去想了几天,尽管心里不太乐意,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。毕竟他也想有个自己的家,将来能把老家的孩子接来。他的父亲还是没有治好病去世了。现在孩子跟着奶奶生活。他心想,自己和习彩英结了婚,这样自己就和大梅成了亲戚,也好。于是就答应见面。

不久两个人见了面,习彩英除了嫌高强家穷,负担重之外,对他本人还是满意的。高强觉得她身上带着一种冷,还以为是矜持的原因。彩英虽然和姐姐大梅长得不太一样,但是五官上还是有大梅的影子。两个人最终还是领了结婚证生活到了一起。高墙的孩子也从老家接过来了。一家四口人生活。婚后高强帮着习彩英经营她的土产五金门市部。

有人说二婚的生活像猪皮贴在羊身上。生活在一起,事情很快就出来了。女的嫌男的不会做生意,顶走了顾客,还怀疑他藏了钱;男的嫌她疑心太大,说话尖刻,对自己的孩子不亲。同样过六一儿童节,两个人买的礼物就不一样。妻子给自己的女儿又是买吃的,又是买穿的,但是只给自己的孩子买了一个篮球。他们为这些琐事先是吵架,后来还打起仗来。相互都有了很深的戒心,家庭生活变得毫无幸福而言。

第二年春节的时候,大梅在父母家又见到了妹夫高强。看上去高强一下子老了很多,过得并不开心。这从妹妹对高强的很多抱怨上也能感觉得出来。问高强怎么回事,他只是叹着气,摇摇头不愿意说。后来他说他今年打算不再和习彩英在门市部了,要自己出来赚钱。没想到他们两个人都看好工地挖土这件事。于是他们决定合伙出资买一台二手挖掘机,到工地出租。他们觉得只要肯吃苦,车钱一年就会赚回来。习彩英和老陈没有阻止的理由,只好默许了。

说干就干,一开春大梅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,高强自己没有钱,就从媳妇和战友那里各借了一部分资金。最后他们二人筹钱买了一台二手的挖掘机。又通过朋友的介绍,很快找到了一个工地,由高强去驾驶,大梅负责管理维修等。事业干得红红火火。他们高兴的说,要是照这样的干下去,到年底准能把买车的钱赚回来。

他们辗转于好几个工地,八月的时候,他们来到离城几百里地的荒野,修高速公路。在这里,他们有时不得不连明接夜地干。这个地方后面是山的坳地,正是风口,气温比周围低好几度。一到夜里就很冷,喘着棉大衣也冷得够呛。

施工队伍有四十多人,在工地附近打了几个绿帆布工棚,地上铺了木板子,被窝就铺在上面。高强干活,大梅也不睡觉,陪着他。她是怕人或者车有事。高强对她喊,“你睡觉去吧!这里没事的,万一有事我叫你。”但是她仍然不睡,一会儿去看一看,或者给高强送些水和夜宵。

由于连夜赶任务,一天晚上高墙还是累倒了,发高烧。头像火炭一样,嘴唇发紫。怎么办,工地上什么都没有,离天亮还有五六个小时呢。他怎么坚持呢。大梅顾不上一切,叫别人先照顾着高强,一个人走进了茫茫荒野。她知道顺着小路往东大约十里地远,就是村庄,那里有个诊所,可以买到退烧药的。她以前学过打针,可以买些退烧针剂回来给高强用上。去的时候有些阴天,看不到天空的星星。黑乎乎的庄稼地和沟坎产生的巨大黑影,使她毛孔悚然。虽说她是身大力不亏,比一般女人胆子壮,但是在这荒郊野外也还是头皮发炸,浑身发抖。

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,尽管天气很冷,但是她去浑身被汗湿透了,也不知道是走得太急,还是紧张被吓的。

在他病的时候,他对高强说,“高强啊,我看要是长期你一个人开车也太辛苦,等你好了,你也教教我开车吧。”

“不行,这活不比别的,女人不能干。”他摇着头坚决地说。

过了三天高强就好了,又去挖土了。

为了给高强增加营养,她决定自己做饭,给他做些好吃的。工地食堂的伙食很差,只能吃饱肚子,但是口味食很差的,更没有多少营养。

工地上的人见他们这样好,还以为他们二人是夫妻呢。有人经常拿他们开玩笑。他们听了有些尴尬,但都是笑着回骂几句。

每次给的工钱,高墙都给大梅保管,如需要加油,或者买配件,再从大梅那里要。两个人各尽其责,相处得非常融洽。

在一天下雨的下午,工地上停工休息,他们趁机搭材料车去镇里买配件。买到配件后已经找不到回工地的车,只好住下了。

他们来到一家小饭馆,边吃饭边打发着时间。大梅还买了一瓶白酒二人喝。

他们心情舒畅,大梅在高强的劝说下,也倒了一杯酒。两个人为了工作的顺利频频举杯。他们还说了很多发自内心的话。特别是高强借着酒劲,坦白地说了很多这些年自从认识她以后来的心情,这使他非常感动。她没有想到高强是如此地爱她。她当然也是如此,脸在酒后显得娇红,比平时更是妩媚动人。两个人的心理和眼里,不约而同地有一种隐隐的期待。

当他们来到一家旅馆要住店时,高强心怦怦直跳,问她要开几间房。大梅迅速扫了他一眼,小声地说,你说吧。

就这样他们住进了一间房,有了他们认识以后精神和肉体的第一次的融合。他们虽然都有别的人,但是,那往往并不能达到欲死欲活的境界。况且他们已经离家好些天了,健壮的身体里积满性的欲望。

大梅是一位有着很强性需求的女人,与老陈情感的不融洽,加上他又得了糖尿病的缘故,她们已经很少享受性生活了。可是高强不同,他还年轻健壮,面前又是自己好多年情投意合的心上人,那激情就像风雨雷电,海浪滔天,汹涌澎湃。大梅更是得到多少年以来从未享受的快乐。这是一种享受,也是一种仪式,他们从那夜之后,两个人的身体缠绕在一起,血液交融在了一起,最后的一道隔在他们之间的墙推到了。

大河决堤,一泻千里。他们就像两团烈火燃烧起来,它面前的一切都会被烧成灰烬。

不过这种事会隐瞒得住吗?别人知道了又会如何?

 

女人的直觉是很灵的。首先是妹妹彩英这些天觉得丈夫有些不对劲儿。虽然高强在工地离家远,不能经常回家,但毕竟也有休息、修理车的时候。可是他一二个月也不会来一趟。就是回来一次也是上午回来,晚上又走了。他总说工地忙,她不相信真的忙成这种程度。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间回来,他总是敷衍说工地事多。能感觉出他的冷淡。这种变化不由得不使她疑心重重。她越想越气,就天天给他打电话,一天打好几次,有时半夜三更也打,问他干什么呢。高强不耐烦,压了电话,可过了一分钟之后她又打过来了。她骂他负恩忘义,不知好歹,看着老实巴交的,其实满肚子坏水。要是背叛她的话,她就杀了他。

一天她放下生意,换了几次车,辗转几百里地跑到工地去找丈夫,尽管丈夫和姐姐热情地欢迎她的到来,但她还是发现了他们不对劲的蛛丝马迹。她发现二个人想问题做事是那么默契。一个眼神儿,一句话,对方就心领神会。丈夫更是对姐姐大梅百依百顺。这是以前丈夫对她从未有过的呀。在家里丈夫象一匹倔驴,要不不出声,要不就尥蹶子。现在在姐姐的面前就像一只温顺的大象,服服帖帖。虽然她没有他们相好的证据,但是她确信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超出了一般的合伙关系。一想到他们背叛了她,会做出这样的事,她就怒火中烧,浑身颤抖。不但怨恨她的男人,更是怨恨她的同胞姐姐。回来以后,她想来想去,最后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,她低价盘掉她的生意,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呼市,声称要长期住在这里了。她阴阳怪气地说,嫁汉嫁汉,穿衣吃饭。男人走到哪里我就跟到那里。

妹妹带着两个孩子来家住,大梅就不能老在工地上了,她不得不经常回来照顾妹妹和孩子们的生活。找朋友花高价学费为他们的孩子转学校。高强当工地没事的时候,也只好回来。

大梅家本来只是一间不大的房子,住三口人已经是有点紧张,现在又多了四口人,一下变成了七口人,到晚上只好客厅里也睡满人。大梅明知妹妹的心思,她是来故意找茬的,但是大梅也不能说什么,更不能撵他们走。妹妹带着孩子在这里白吃白住,什么都不做。她整天看电视,出去打麻将,家里没饭就要下饭馆。当然这些费用都得大梅出。你要是嫌她花得多了,她马上讥讽地反驳说,呦,你们挣那么多钱都去那里了,舍不得花干啥呀。你们别当我是傻子。她还动不动还指桑骂槐,大叫大嚷,叫全家鸡犬不宁。她现在觉得姐姐是世界上最可耻、最坏的女人了。她对姐姐的仇恨已经远远超过了对自己的丈夫!

对于工地上挣的钱,大妹是这样解释的:挣的钱,一方面设备需要经常修理,更换零件;另一方面也想攒点钱,希望早点把借的钱还上。哪怕是高强借得她彩英的,他们也希望早日还了。但是习彩英并不相信他们说的话。她认为他们和她不是一条心,有别的想法。

七口人住一间房的日子实在难以忍受下去了。一到晚上都回到了家,房子都快挤爆炸了。夏天家里热烘烘的,充满酸臭味。没有办法,大梅只好在附近为妹妹一家子租了一套楼房,叫他们单独去住。她是哑巴吃黄连,有苦说不出啊。

与此同时,她和丈夫老陈的关系变得更加冷淡。他的业务越来越滑坡,基本上已经停止了。他天天只往麻将馆里跑,像是泡在里面一样。她和他之间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了。

一天上午,大梅和高强修车去了。老陈还没有去打牌,妹妹习彩英来到姐姐家。趁他们不在,她就把她对大梅和高强之间不正常的猜疑告诉了老陈。她对老陈这个姐夫从不感冒,觉得他只擅长吹牛。天天说得云里雾里的,太虚。所以她一直没有对他说这些事。想自己解决这事,可是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轻易阻止。高强和大梅还是很热乎。他只好来找老陈了,想联合起他,共同对付姐姐和自己的丈夫。这样总比自己一个人力量大。这个几乎每天泡在麻将馆里的赌徒,餐桌上的酒鬼,此时才明白了家里出了什么事。也明白了为什么她们姊妹为什么总是吵架闹别扭的原因。以前在家里虽然他看着大梅对高强格外好,心里也有妒意,但是又一想,高强是自己的朋友,又是她的妹夫,对他多照顾些也是正常的,所以也就没当回事。可是现在她妹妹都觉得两个人不正常了,看来并不是扑风捉影。他的黑脸气得像个紫茄子,立即暴跳如雷。手发抖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,把家里弄得烟雾腾腾。

他用手拍着茶几骂道:“我早就看见他们两个粘粘糊糊的,还当是自己多心呢,看来这是真的!这两个东西,真不要脸,……”他的男子汉自尊心大大受了伤害,越说越气,忽地站起来表示要去找他们两个算帐去!习彩英拦住了他。她怕他去了打起来,出了人命。毕竟她只是猜疑,没有他们相好的证据。再说打伤了谁也不是她的本意。她说:“咱们找个机会,先坐在一起说说这事,不和他们打仗,看他们怎么说,怎么解释那些恶心事。要是承认了,两个人愿意从此了断的话,表示悔改,我们可以考虑给他们一个机会;要是他们嘴还硬,不承认,继续这样下去,就别怪咱们不客气,到那时咱们再收拾他们两个狗东西也不迟!姐夫,下一步我都想好了,咱们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!”老陈那天没有去打牌,他们商量了一天的对策。

傍晚时分,大妹和高强回来了。他们一进门见老陈和习彩英脸色象凝了一层霜,就相互看了一眼,觉得有些不对劲儿。老陈看也不看他们,冷冰冰地说,咱们四人今天出去吃饭吧,顺便说个事。大梅和高强心里一紧,知道他们一会儿很可能对自己发难,但是又没办法阻止回避。大梅只好装糊涂地笑着说,“哈哈,看来今天老陈想请客,我跑了一天可是早就饿了,正想吃点稀罕的,你们说去哪里?”高强说,“对,对。出去吃。那,那我先下去给孩子们买点吃的。”说完就下了楼。

等他回来给孩子买了些吃的,安顿好以后,他们四人出来打出租车去了一处很远的叫“天上人间”的饭馆,上了二楼找了一间僻静的雅间坐下,要了些饭菜和酒。他们闷头吃饭,谁也不说话。气氛很尴尬。老陈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,通的放了被子,开始质问起他们来。

他气冲冲地说:“听说你们二位生意合作得不错啊!都快合作到一个床上去了!!我问你们,到底有没有这回事?!今天你们说清楚!”

大梅和高强很紧张,尽管他们对那一天露出破绽有一点思想准备,但是在这样的气氛和时间里,他们还是不愿承认。他们有些惊慌,不知如何解释。可是习彩英一撇嘴,立即向他们发出了连珠炮。最后四个人吵得不可开交。直到夜里十二点老板娘催了几次要打烊他们才离开。

又过了一周,习彩英见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分开的意思,只好想出了另一个办法。

 

那天一大早习彩英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大巴车,跑到包头父母家那里告状。父母已经近七十岁,但是精神还不错。虽然他们经常打电话,但是这事在电话里说不清楚,还是当面亲自说的好。他们见小女儿来看他们来了,母亲合不拢嘴,又想为她找好吃的,又想给她找喝水的杯子,嘴上又着急地问这问那的,结果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干什么好,只是在客厅打转。父亲给她洗了个苹果放在大理石茶几上。习彩英没有心思管别的,不一会儿就委屈地呜呜哭起来。他们一惊,忙问这是怎么了。彩英就向他们诉说了一番姐姐和高强的不符合伦理的感情。母亲尽管最偏爱小女儿,但是听了还是有点不太相信这事,还以为大梅不拘小节,说话办事有失分寸呢。后来见彩英说得像是真的,就十分气愤。母亲直手脚发抖,老父亲咳嗽不止,红着脸喘不上气来。气得中午饭只吃了一点面。他们都是很传统的人,也是很要脸面的人,想不到家里出了这种事。要是这事传出去,——大姨子和妹夫好上了,还不叫周围的人笑掉大牙啊!他这老脸还往哪里搁啊!父亲大喘着气,说道,那个高强怎么是这样的不知羞耻的东西啊!老太太流着泪说,你说大梅就这么糊涂啊!这是造的什么孽啊!

母亲颤巍巍地走到电话跟前,翻开上面记着大梅的电话本,拨了好几次都拨错了号码,最后一次总算打通了。她没好气地叫大梅立即回这里一趟,说家里有急事!不等大梅问妈什么事,她就挂了电话。母亲觉得这种事在电话里说不清楚。问大梅她也不一定承认。再说这事要是张扬出去,弄得满城风雨的,也太丢人了。

大梅接到父母叫她回去的电话,就感觉不对劲。心想一定是妹妹去家里告状了。她心里七上八下,一夜没睡好。第二天一早就坐车去了包头的父母家了。中午一进家门,家里的气氛就很沉重。他把给父母买的东西放在桌子上,但是他们瞧都没瞧一眼。她和妹妹打招呼,妹妹没有说话,只是翻了她一眼。母亲的脸色很难看,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。等她坐定,母亲就没好气地质问她有没有和高强粘糊那档子事。大梅不敢承认,就说他们只是在一起合伙赚钱,并没有别的事。母亲斥责道:“你们要是真的干了这丢人事就别再进这个家门!”一旁的父亲拿起茶几上放着的茶杯就扔在了地上,起得嘴唇发抖,说不出话来。

大梅吓得脸色发白,不知如何是好。

等大梅傍晚从父母家出来,在往火车站走的时候,她感到了从未有的沮丧,还有愧疚。她不敢向他们说出实情,她不相信他们能理解她和高强的感情是纯真的,真诚的。这事实难以解释清楚的。她的脑子非常乱,像一团乱麻。说因为高强和妹妹在一起并不幸福,是个错误,她和高强在一起才是幸福的,应该把以前的错误改过来才对。——这些他们能理解、接受吗。又怎么说出口。她不知道怎样处理这件事才好。要是父母为这事病倒了,或者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。她不知道。他们肯定会和她断绝家庭关系,再不认她这个女儿。父母从小就偏向妹妹,何况这次他们认为是自己是大逆不道呢。大姐和姐夫也不一定理解得了。全家没有一个人会理解这事,更不用说支持她了。

大梅在火车上呆若木鸡。她就那么站在风道里一动不动,对车里的一切置若罔闻。她想作出自己的择决,从痛苦的泥沼里走出来。是这样下去还是分手?总得给大家一个交待啊!大梅以往不是怯懦的人,从不怕什么。可是这次她真的难以做出选择了。两个决定像力量相当的大力士使劲拔河,绳子一会儿拉到这边,一会儿又拉到那面。

只几天她的身体就瘦了一圈,嘴唇上起了两个燎泡。她只有躲着高强不见他,也不接他的电话。她日夜想这个问题,想得脑袋都快裂开了。

老陈警告大梅说:“你想和高强好也没有关系,反正我们之间也没有办理婚姻关系,你有这个自由!不过我要提醒你想清楚,你要是想和他好,你立即拿东西走人!这房子是我的,我不要一个成天想着别的男人的女人在这屋里!你们愿意住哪里就住哪里。住大街上我也不管!还有就是你以前花得我的钱必须还我!”

大梅说,“你放心,我会想清楚的!”

“说实在的,我已经给你们很大的面子了,要不是我看在……我非杀了那个臭小子!哎,我宰相肚里能撑船,大人不记小人过,放你们一马。有人说得好,……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,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!我就不信,你走了,我就再找不上更好的。”

……

有时她也迷惑了,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和妹夫走到了这一步。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。也有悖常理啊!现在几乎所有的亲人都反对这件事。要是再继续下去,后果可想而知了。不过她是一个很倔强的人,想不管是多古老的规矩,还是多大的势力,婚姻不合适就不应该再继续下去,两个人相爱才是最重要的,这样婚姻才是幸福的。

 

那边习彩英对高强也是使用了高压的手段,想从经济上把他们逼死,使他们知难而退。他们知道,高强除了赤条条一个人,房屋一间,地无一垄。还带着一个上学的孩子。而虽说大梅有一点私房钱,但也没有多少,他们要是走到一起生活,不但名誉扫地,就是生活上也毫无保障了。他们在城里也没法呆了。

这一阶段,高强在习彩英的闹腾下,情绪低落,干活的时候常常走神儿。有一次还差点出了大事故。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下,他精神几乎崩溃了。习彩英对他威胁地说,“我养条狗还知道报恩呢,而你倒嫌弃起你姑奶奶了!那好,你跟大梅跑我不拦着,可是你必须立即换我钱!看大梅和你这个穷光蛋怎么生活!看她怎么帮你!……”

他想要真是她逼着他还债,他和大梅又去哪里再弄钱还债啊?那只有一条办法,就是卖掉挖掘机。可是他们没有了挖掘机怎么生活啊?没有了住处,身上又没有钱,以后的日子人们过?自己再苦也无所谓,关键是连累了大梅,叫她跟着自己一块受罪,想到这里他自己都受不了。可是如果失去大梅的话,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?!他心里万分沮丧和矛盾。

大梅已经下了决心,对未来作了抉择。一个来月她第一次打电话给高墙,和他商量怎么办。她的决定就是和老陈和妹妹摊派,破釜沉舟。 

高强有气无力地说:“可是……你看……众人的样子,我真,真得有些受不了了啊!”

大梅坚定地说:“高强,你是不是被他们吓怕了?!我们两个人情投意合,真心相爱,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!难道明明知道过去都不幸福,是一个错误,也非要那样继续下去,不能改正吗!人一生还有比这更窝囊和痛苦的吗!我们不能生活在别人的眼里,为别人活一辈子。……这一生只要有了真爱,我什么都不怕,吃什么样的苦都行!哪怕跟他走到天涯海角,行乞讨饭,我也是愿意的。”

听了大梅的话,高强大为感动,只是担心地说:“我们……一下子……去哪里弄钱……还他们呢?”

大梅说:“我想好了,咱们先卖了挖掘机还钱!只有这个办法。……但是没有关系,我们虽然没有了挖掘机,没有了住的房子,但是我们还有一双能干的手呢!我肯定,只要我们不怕吃苦,勤劳些,过个一年半载,就一定能度过这个坎,使生活好起来!再说我们又不笨不傻,你又那么心灵手巧,我们还能饿死不成呀?!我们先干几年别的活,以前我们不是也很好嘛!攒了钱再买挖掘机,放心吧,我们会过得越过越好的……”

 “可是,你的父母?……”高强提醒说。

“我相信他们以后会慢慢理解的,只是眼下……”大梅心想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。

“那我们估计就别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!”

“不呆就不呆!咱们远走高飞,我从来就没怕过受穷吃苦,吃穿得再好,心里不痛快不也是难受吗。跟着你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怕!只是我现在唯一害怕的就是你将来会变心……到那时我也只有死路一条了。那我真的是已经一无所有了。”

高强忙说:“哎呀,你看你这人!我要是那样……那样了,叫我出门撞死,吃饭也死!”他急得结巴了。

大梅大笑起来说道:“给你个棒槌就韧针。我知道你不会变心的,我给你开个玩笑看把你急的!”

……

 

过了几天,她就大摇大摆地去工地找他去了。

来到工地以后天已经是黄昏了。北面隐隐地发着黛青色,那是连绵的大青山的影子。尽管现在才是八月份,但是在荒野的帆布帐篷里已经是较冷了。特别是夜里,就是盖着厚棉被也是冷的。大梅激动地向着施工的地方走去。她感到一点都不害怕。当他走到高强的车下,高强看见她后立即停了车,从车上跳了下来,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半天不分开,都流下了热泪。旁边的工友看见了,都笑起来。

自从大梅来了以后,更加坚定了高强对未来的信心。他们找人很快就地把挖掘机卖了。

不久他们回到了城里,正式向家人宣布了他们的感情。父母和家人不理解,不再让他们登门。不过,他们已经做好了被众人误解的心理准备。

他们全部还了习彩英和老陈的钱。把高强战友的钱也还了。各人和以前的家庭做了了断。高强带着孩子光溜溜地出来了,像一个流浪汉,包里只有他们的衣服。大梅拿自己的钱替他还了所有的债务,自己已经所剩无几。她也几乎是被老陈扫地出门,除了一些衣物和一些生活用品,什么也没有了。女儿已经住校寄读,她答应女儿无论将来生活如何困难,但是一定要供她上大学的,受到良好的教育。女儿已经长大了,她理解母亲的做法。她说只要母亲过的幸福,怎样都行。

他们结束了城里的一切。

第二天他们就坐车离开了熟悉的城市,毅然地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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